加拿大世事漫谈：黑帮很远，枪声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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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世事漫谈：黑帮很远，枪声很近

加拿大世事漫谈：黑帮很远，枪声很近
文字：卓子

6月18日，周一，我正在多伦多公立图书馆位于书院路（College Street）的一处分馆上网写作，一如既往宁静安和的图书馆阅历室，突然跑进来两个女孩，把我写作的思路完全打断了。

是夏日里，多伦多街头常见的加拿大十八九岁女孩模样：一个金发，一个黑发，一个直发，一个卷发，穿着同一颜色的T桖，很纯很亮的绿色，我后来才猛醒过来，正是意大利红白绿三色国旗上，那种拉丁人激烈奔放的绿法。她们还穿着很短很短的短裤，修长健美的裸露长腿，如同她们无限张扬的青春，没有任何约束压抑地，一下子就展示在世人面前。

打断我写作思路的，却根本就不是如此美艳如花的美色当前，而是她们俩完完全全地张皇失措，冒冒失失，躲躲藏藏，跌跌怆怆，一副慌不择路跑进来的情势，和世界上最幸福国家的幸福加拿大女孩打扮，反差实在太大。

她们慌慌张张地进门，不是进图书馆的学生装扮，背上没有学生书包，手上连一个外出购物或者出席晚会的精致坤包都没有，如同在战火纷飞中逃命的战争难民，抛弃了一切身外之物。除了恣意飞扬的美丽青春，她们身无长物，赤手空拳。

茫茫无措地站在图书馆进门处，她们不知道往哪儿去，肯定不是奔书架去的，不知道要干什么，肯定不是来借书的，只剩下她们惊恐万分的粗重呼吸声，长短不一，或长或短，呼呼做响，好几米远的我，听来都如在耳边。

最让我分心，根本无法再回到我的写作思路当中，过目难忘的，是她们眼中的那份和整个加拿大这个国家格调统统都格格不入的表情眼神，一个在自己的本土，远离战争战乱两百年的国家，一个政权忽左忽右，却永远都是和平选举交替的国家，一个福利国家政府民间慈善机构齐心协力，基本上保障国民摆脱饥寒交迫的国家，两个张扬无限美妙青春的加拿大女孩，眼中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惊恐，这样无助，这样不知所措的眼神？

俗套的比喻，不得不再用一次，她们俩的眼神，跳跃，闪烁，躲闪，飘忽不定，紧张不安，有一种极致的惊惧，如同我在报刊杂志新闻照片中见识过的，大难当头，逃避饥荒，逃避战乱，逃避灾难，那种不顾一切逃命第一的难民眼神。

可怜我的加拿大啊，这个一向以对来自世界各地的难民，慷慨大方，张开温暖怀抱的国家，两个从来不知战争饥荒天灾人祸为何物的加拿大女孩，竟然也拥有这样类似于亡命天涯的难民眼神？
稍息安定，她们跟关切而来的图书馆馆员们，语无伦次地陈述，刚刚经历的惊惧惊恐的一幕，我被打断的思路，其实还一直都是在我写作中，构思遣词用语的汉语频道，跟不上他们几个人的英语对话，加上她们语不成句，我只能隐隐约约，从她们的叙述中，收拾起几个破碎杂乱的英文单词，Gun枪，Fire开枪，Killing杀，Blood血，Dead死。

这样的字眼，这样的词句，如同枪林弹雨，如同战火纷飞，她们如同从战区逃出来的无辜孩子。
这是2012年的夏天，空调冷气的图书馆馆外，艳阳高照，著名的加拿大蓝天白云，一往如昔，多伦多书院路的这一段，是刚刚举办过美食节展示热情似火意大利风情的小意大利街，我的意大利房东永远极力吹捧，无限自豪，拿安全安详做房客招徕广告的街区，从三月开春，室外咖啡座啤酒座冰激凌座，统统都极力模仿模拟欧洲风情，一直要开门迎客直到十一月深秋的街区， 6月18日，赤日艳阳之下，满街都是聚在一起观看欧洲足球联赛的民众，一位蒙面枪手，在一家知名冰激凌酒吧的室外咖啡座人群中开枪，一人应声倒地身亡。

这样的惊天血案，最震撼人心的新闻效应是，此前6月2日，星期六，在整个北美安全排行榜上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多伦多，全加拿大顾客人流排名永远第一的商业购物中心伊顿中心（Eaton Centre），已经发生一起血案，枪手在周末购物休闲人群中开枪，一人应声倒地身亡，一人重伤死在医院。

无孔不入的加拿大媒体记者，立马赶在警方的前边，深挖出死者的背景资料，虽然不是严谨到成为法庭证词的新闻报道，其中的不约而同，相当发人深省。伊顿中心的两个死者，来自索马里的非洲后裔，小意大利街出事那家冰激凌酒吧，叫西西里街边店，西西里是大名鼎鼎意大利黑手党的老巢，死者在新闻记者的笔下，都和“有组织犯罪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组织的犯罪集团（Organized crime Group），是加拿大新闻记者的春秋笔法，更通俗的名词，就是黑帮。黑帮之所以称之为黑，倒不是因为帮会成员的肤色，黄肤色的海外华人也一向是帮派林立的，而是它见不得光，不得不混迹于黑暗之中，从事“地下工作”的本性。既然见不得光，光明正大柴米油盐的普通百姓，天天在阳光下行走，也往往有个错觉，以为黑帮很远，至少，离自己的身边，很远。

正因为自以为黑帮很远，正因为自以为自己很白，很阳光，很平民百姓，黑帮之间的火并，报仇，复仇，冤冤相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死了几个黑帮份子，死有余辜，大快人心，无意当中，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又或者，指望铁腕政府严惩，严打，拥护警方的禁枪，禁毒，呼吁全社会参与的扫黄，扫黑，反正，黑帮很远。

可是，我自己亲眼目睹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加拿大女孩，她们如同难民一般的惊恐惊惧，又实实在在告诉我，黑帮或许很远，但黑帮的枪声，却离自己很近很近。社会是一个整体，黑帮成员也一样可能是你我他的邻居，顾客，相识，更是他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如果年轻人在“白社会”得不到关怀，看不到希望，那就是整个白社会，放弃救治迷途的人类同胞，不拉一把，就是集体将他们推向黑帮。

这种以为黑帮很远，却意识不到枪声很近的心态，甚至都影响到加拿大的政党。联邦保守党上台伊始，就花费纳税人的公款，多建监狱，多雇警察，多修刑法，多判重刑，如此强势铁腕，却往往和削减社会服务拨款并行，如此短视的政府行为，其实就是自以为“黑帮很远”心态的写照。

黑帮火并的枪声，很容易就烟消云散于信息爆炸的现代都市，但好几天过去了，两位加拿大女孩经历恐怖枪声之后的那种惊惧眼神，还时时惊现于我的脑际，枪声很近，枪声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