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蒙特利尔长途车站一出来,顿时就感受到了欧洲的感觉。之前在从多伦多到蒙特利尔的灰狗巴士上,一路上五六个小时窗外风景变换并不多,只是过了过了安大略省的边界后,路边的法语标示便多了起来。
路边指示牌只有法语,商店的标识只有法语,地铁上的广播也只有法语。和来之前了解的不同,这个城市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双语(bilingual)城市,而成了单语(monolingual)城市。我的沙发客主人是个来自魁北克城,就读于法语大学的学生。另一位沙发客是比利时的瓦隆人,同样是说法语者。而合租的室友,则是一位来自巴西的以法语为第一外语的人。她很热情,但是英语的能力有限,所以只能比划着交流。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坐在一起吃这里的特色美食,看起来难看吃起来美味的Poutine。
语言是城市的核心问题。法语地区向来是反英语的先锋,而有着数百万法国后裔的魁北克,孤零零的淹没在北美三亿多人口的英语区的海洋中,出于极其强烈的自我意识,而特别的坚守着法语文化传统不被湮没。事实上,如果说到世界上最大的法语城市,所有人都会说那一定是巴黎。但第二大法语城市,或许有人就猜不到,那是在法国隔着大西洋另一边的加拿大的蒙特利尔。
这个城市的法语者(francophone)和英语者(anglophone)的斗争,长期以来一直是城市发展和演变的主线。或许只有这里的冰球队,才能团结起来这两类完全不相容的人群。作为北美的异类,魁北克一直以来有着浓厚的法语和天主教的文化根基。魁北克分离主义者不懈的努力,最终住到了1960年代魁北克省的政局。代表魁北克大多数法国后裔的执政党的上台,在60和70年代颁布了一系列保障法语人口和法语的法律和条例,将以英语为主导的城市转变为了法语为主导的城市。这也导致后随后大量作为城市精英的英语人口和许多公司总部的外迁,大多数都是去了多伦多。尽管六七十年代蒙特利尔因为一系列的大事件而在国际上名声大噪,但还是逐渐失去了加拿大的经济中心地位。1976年,蒙特利尔被多伦多所取代成为加拿大第一大城市,那一年正是蒙特利尔奥运会举办之际。
但留下的人,都接接受了单语城市的现实,除了少量的英语人口和大量的国际留学生,他们大多在麦吉尔大学这个英语学校。而在更多的地方,在以前五个人一起谈话,如果有三个英语者和两个法语者,大家就一起讲英语。而现在,哪怕五个人中只有一个法语者,大家也一起说法语。
好在讲法语的魁北克人,完全没有法国人那么的高傲与冷漠。他们大多热情、开朗、活泼。旅行指南Lonely Planet说魁北克省有40%的人或多或少有爱尔兰血统,我想或许是当年的爱尔兰移民把活泼的基因带到了这里。
但是对本地人来说,Identity也很坚定。正如我的沙发客不觉得自己是加拿大人,也和法国人没关系,认为自己就是魁北克人。这和我见过的加泰罗尼亚人类似。如果在国外见到一个英语不好又拿加拿大护照的人,那么他大抵就是移民或者魁北克人。历史上魁北克省也经历了两次公投要求独立,结果也和去年的苏格兰独立一样,惊险的差一点成功。尽管魁北克省开放了移民,大量世界各地的移民涌入这个城市,但移民条件最看重的还是法语能力和对法兰西文化的认同。我住在一个华裔孩子的屋子里,他在墙上挂的自己的一张画表达了态度,上面是一个小人配着“I don’t speak Chinese”的文字。在一个法语的城市里,一个移民用英语表达着自己对汉语的感受,多少有些奇特。
除了文化,这里的城市物质空间也让人感受到了欧洲的氛围,与北美那种车轮上的城市完全不同。Lonely Planet上说这是加拿大最可持续发展的城市,超过80%的人使用公共交通通勤。整个城市紧凑密集,尺度宜人,也保留了大面积的老城,在这个国家的城市里,其风貌上就与众不同。
在城市里遍布着大面积的传统居民区,这些大多是近百年前的涌入这座工业城市的工人阶级住房。劳工激增,住房紧缺,产生了这样的2-4层的紧凑布局的公寓屋。为了节省室内空间,铁制楼梯被安在公寓楼之外,被住独栋别墅的上流社会鄙视为“室外脚手架”。但是这样的楼梯却形成了建筑独特的风格。各式各样扭曲的室外楼梯,代表了非正式的建筑美学,甚至成为城市的标志性景观。同时也是独特的邻居之间的交往空间。不过这样的公寓屋,因为建筑材料的问题,隔音效果不太好。我刚住这的第一天,邻居就让我走路小声点。当然他首先问我一句“Do you speak English?”语言,依旧是个首要问题。
我在蒙特利尔老城的纪念品店买了一件用法语写着“我爱蒙特利尔”的T恤。后来在国内,一位地理系毕业的同事就告诉我,蒙特利尔是他最早知道的加拿大的城市。我想这或许是地理系学生的丰富专业知识的缘故。事实上,如今大量的中国人移民潮,提升了多伦多、温哥华这些加拿大城市的在国内的知名度。而蒙特利尔对于世界上大多数更认同英语的国家来说,逐渐被隔离。
但蒙特利尔人或许不这么认为。当年六七十年代,魁北克独立运动和法语运动抬头之际,正是这个城市辉煌的岁月。67年的蒙特利尔世博会,建成了大量的乌托邦和先锋建筑,在加拿大乃至世界的的城市建设史上有着深远的影响。世博会美国馆的水晶球,在当年建筑界让人脑洞大开,轰动一时。建筑师萨夫迪设计的住宅67(Habitat '67),像一个个层叠的方盒子,至今仍然是房价高昂的富人区。蒙特利尔的地下城,则是当时世界规模最大的综合体,完全保证了在冬季严寒的人们可以工作、生活、交通、游憩都在地下完成。这些建筑有着足够的资本让本地人铭记往昔的辉煌。
最后一天我在大雪中参观了蒙特利尔植物园中的几个园林。日本的园林在风雪中展现了枯山水的寂寥。而中国的园林则在大雪中让人惊艳。这座中国明代风格的园林“梦湖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特色。苏州的园林很难经历大的风雪,而这里的园林则在白茫茫一片的大雪中展现了另类的东方韵味。随便一张照片,也都是水墨画的感觉。后来看到一位北美的城市设计的教授在一次讲座中用这个园林的图片来阐明景观设计的视觉效果,许多人对此评价很高。
或许是距离产生美,相比北美的英语城市,这里的单语城市让外来人增强了异域的感受,印象更为深刻。离开的那天晚上刚好是圣诞夜,在黑夜里行驶的大巴上,我莫名的想起了葛优在贺岁电影电影《甲方乙方》中的台词,他用煽情的京味念叨着“……1997年过去了,我很想念它。”刚离开这个法语城市,浅尝辄止的几天体验,也让人心生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