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在日本，一个休息日，我和女友去银座玩。看见一个日本人挑着挑子，上面满是风铃。这风铃漂亮，玻璃的，我邻居日本人屋檐下就挂着一个，风吹过，一阵若有若无的碎响。许多日本绘画和歌曲里都有它，“日本风”吧，我们很好奇，不知不觉挤近了。结果，把一个风铃碰落，砸在地上碎了。 卖风铃的日本人应该看出我们不是日本人，东西砸坏了，他当然不可能高兴，我看到他有点气恼，嘴里嘟哝着“小心点嘛！”我们表示可以赔，但他向我们挥挥手，让我们走。让我们走，这当然也不属于友好，但东西被你损坏了，还能要求人家怎样友好？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我想如果是一个日本人把他的风铃不小心弄砸了，他大概也会气恼的。所以我相信他当时脑子里虽然闪出“中国人”或“外人”这个词，但并没有强烈到“终于逮住了”这种意识层面。所以他也就没有揪住我们，告诉大家中国人（外人）如何如何。更没有拍照，以传出去，告诉更多的人中国人（外人）如何如何。这种气恼，基本与民族情绪无关。 但在香港，此次事件里，我却明显感觉到事件之外的情绪。虽然同是一个民族，但内地人是异族。那个拍照的香港人，他决定拍照前，脑子里肯定闪现出“逮住” 的念头。甚至还会惊喜，乃至于忘记了不能对私处拍照。我不相信拍照者是对小孩的私处感兴趣，他应该是对内地这个族类有意见。接下来拍照者的理直气壮，可以证明这一点。要不然，一个小孩子随地小便，到底有多大的事呢？ 我知道香港街道干净，但似乎并没有日本街道干净。日本人的洁癖是举世皆知的。当年跟日本人聊，他们甚至觉得英国都不够干净。英国殖民下的未必讲干净的中国人的香港，会比日本更干净吗？ 另外，日本人排外是众所周知的，但即便排外，对中国人的错误尚且多少容忍，而号称比日本人温柔敦厚的中国人的香港人，竟然对本是同根的内地人如此坚持原则，不依不饶，实在让人感慨良多。 有人说是内地人不文明。要说文明，内地并非就没有文明人，至少我去香港，我并没有文明之劣感，甚至见到某些香港人，老实说，我还有文明的优越感。但在香港，我仍有我在日本才有的被“非我族类”的感觉。 有人说是因为内地人太多，所以给人“蝗虫”的恐惧，当年日本人对中国人也有此等恐惧，但何以人多就成“蝗虫”一样到处飞呢？我在我的《移民》中说的，中国人削尖脑袋往国外跑，就惟独不要呆在中国。何以到了这种地步呢？而且是在盛世。我想起当年日本人的担心，他们担心中国人像难民一样涌来。专制体制缺乏调节机制，盛极则崩，一旦崩溃，则稀哩哗啦，逃难在所难免。他们与其是担心中国人迁居而来，勿宁是担心中国人逃难而来。 看看内地人跑香港的抢购，是否有点这样的意味呢？ 所以，归根结底，香港是忌讳大陆的体制。但可悲的是他们连被这体制所欺压的内地百姓也一起嫌恶了。按理，内地百姓是这种体制的受害者。也许他们最初也分得清。当年中国出了那个事，整个世界都可怜中国百姓，日本人也对我们表示怜悯，知道我们是被“枪打”的。但当我们有什么不愉快，他们却又说：果然是从 “枪打”的国家出来的！他们就分不清我们是被枪打的，而不是打枪的。香港人大概也是如此。 但话说回来，内地百姓就真的无辜吗？也未必。陋习恶习确实发生在你内地百姓身上。更有甚者，长期被压，就可能“斯德哥尔摩”了。此次事件，看网络上不少人愤怒道：我们再不去香港了，也不许香港人到我们内地来！“我们内地”，“我们中国”，我记得阮次山先生就喜欢说“我们中国”，我们中国要怎样怎样，比如在乌克兰危机中，中国要如何趁着“鹬蚌相争”而“渔翁得利”。 我以为此类事件所以发生，症结是内地百姓之拧不清。拧不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还拧不清你和我。香港虽是同胞，但早已从母体分出，台湾也是，两岸三地三兄弟各自经营自己的人生：到头来各有各的结局，各过各的就是，凭什么要搞在一起？有人说台湾人自私，但别忘了，台湾的今天是台湾人自己经营出来的。即便是兄弟，也不一定要大方。当然又有人说，大陆现在有钱了，要给台湾这个小弟好处，比如“服贸”上给你优惠，但你有钱是你的事，我不想要，凭什么强迫我接受？我想关于这一点，很多人脑子里是一团浆煳的。 中国人喜欢讲天下一家，既然是一家人，那么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乡下人为人处事就是这样，你有事时，我倾全家之力帮你；到我有事时，你也要倾全家之力帮我，否则就不满，中国人产生矛盾，许多就是因为有这种观念。 如果内地人觉得香港是香港人的，那么去香港就会小心点吧？那么，香港人不欢迎你，也不会那么受不了了。就像热脸贴冷屁股，你每天去别人家，别人家很不欢迎你，甚至想把你哄出去，久而久之，就更不愿意去了，不然会天天被“雨伞”（反水货客示威者的武器）扎屁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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